晨曦中的靜思:山巔上的光影日記
黎明即起,梭羅在《湖濱散記》中翔實描述早起的享受如一道饗宴,甚至說人們如果沒有迎接日出,真正清醒,那麼太陽不過是「另一個曉星」,意思是說晚起的人始終沈睡在漫漫長夜中。
夏天,天未亮灰濛濛的時間大約是五點,我知道,因為兩隻貓會準時來吵,餵完貓,坐在露台寫日記,山居最幸福的時光。
鋼筆在紙上一個字一個字,清理幽暗的角落,山一點一點變亮,不是啪一聲日光燈打亮那麼粗暴,雲霧籠罩下的太陽小心翼翼,隨著山的稜線凹處加深陰影,映照向陽面,穿透雲層的光線依聚散分佈。
對面新社的山頂雲瀑湧出,颱風豪雨澆灌的森林像打了玻尿酸,保濕到要滲出水來,那深深淺淺的綠啊,在露台柱子框起來的畫框流轉。
寫了四十年日記,文字像溫度計,把所有事都拉出來,曝曬紙上,清楚看出哪些是髒水,乾了變成一塊污漬,不值一提,哪些事有趣,隨時間有機生長,做成醃蘿蔔或泡菜,可以下飯。哪些人是真心的,有事可以聯絡,像金箔一樣珍貴。
堅持用文字紀錄,重新編碼自己,是對數位洪流的一種抵抗。
恩師法國哲學家斯蒂格勒教授去世這四年,潛心研讀他的著作以及世界各地紀念研討會的論文。他留下其中一項思想遺產是,如果我們將記憶事物的責任全交給數位媒介,那些被演算法操控的社群媒體會讓我們變笨,像喪屍一樣失去元氣,如無頭蒼蠅一樣窮忙,失去方向,失去鑑賞判斷能力和實驗精神,愈來愈無產階級化,失去生活的能力。我們要找回時間意識,找回對時間延續的感受和知覺,才能脫離數位洪流的深淵。
難怪花愈多時間在社群媒體的人愈不快樂,我們失去的是雕塑如今這個人的記憶,數位科技剝奪了個人的內在時間意識和穩定的身心狀態,奪回主動權的方法是建立自己的步調,劃下與科技互動的界線。
刷刷寫下讀書筆記和延伸的思索,憂思隨著光線消散,一座山的鳥可以多吵,居住其中才會知道,一個沒有指揮卻和諧的山鳥合唱團,多吵都讓人心花怒放。有一些鳥喜歡脫隊,最早的是石榴籬的冠羽畫眉,刁鑽婉轉,天才型的創作歌手。所有鳥聲都停了,永遠不會停的是五色鳥,單音重複,叫一整天都不會累。
好了,要開始一天了,珍惜當下,如生命的最後一天,向死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