榖雨狂風暴雨聽鳥鳴
台語有一句話叫「閬雨縫」,指趁雨暫停的空檔外出。
最近集中心力趕工,一整天在露台工作,身體感知到水氣瀰漫,如農作物生長,效率驚人,傍晚果然下起雨來,打雷閃電,雲氣翻湧,帶著祈雨成功的喜悅入眠,半夜醒來,又繼續工作,完成後倒頭再睡。
穀雨當天醒來,整個世界籠罩在急風驟雨中,冠羽畫眉卻不畏風雨,深情傾訴,小小的鳥,竟然突破如千軍萬馬的聲響,宛轉繞樑的歌聲清晰可辨,躺在閣樓床上聆聽許久,詩情翻湧,起床戲作一首:
萬山千雨一鳥鳴,雙翼百里半月明,早春誰畫雲氣足,歲月無痕落丹青。
詩詞裡長日漫漫,現實則是分秒必爭,風雨中工作到下午,投件參賽終於告一段落,再也撐不住了,沈沈睡去,傍晚,風雨暫歇,小樹想要「閬雨縫」去散步,我實在爬不起來,她軟硬兼施,我只好半夢半醒,踏著夢遊的步伐,走出家門。
心頭也帶著一絲僥倖,特地戴上眼鏡,不知道會不會遇到藍腹鷴?原生林靠近梧桐那一帶,偶爾會遇到傍晚出來覓食的藍腹鷴,可恨最近幾次邂逅,剛好都沒戴眼鏡,相距甚近,只看到模糊的藍色身影,真是「墨菲定律」,帶傘不下雨,不帶傘一定下雨。
綠意盎然的早春圖
走到藍腹鷴築巢那一帶,果然不見蹤影,無所謂,繼續往下走到山腳,左轉,往後山走,同樣的樹,同樣的山,穀雨中,閃閃發光,濃淡深淺的石綠,連空氣都不一樣,甜美清新,如果北宋畫家郭熙再生,看到這樣的景象,筆下山樹肌理一定鬱鬱蔥蔥,充滿南國島嶼的副熱帶風情。
在郭熙的年代,主流畫風分為南北兩派,北派學李成的雄壯,南派走范寬的的秀媚,郭熙獨樹一格,鎔鑄各派技法,又遊歷天下,深入大自然體驗,他大器晚成,六十歲進京時默默無名,新穎畫風卻一舉成名。宋神宗年輕即位,雄才大略,深愛這種擅長捕捉烟雲變幻的筆法「遠近淺深,四時朝暮,風雨明晦不同」,不論是宮廷壁畫或是殿堂屏風通通交由郭熙揮灑。
縱橫京城二十年,郭熙與提出文人畫論的蘇東坡非常投契,亦師亦友,常在雅集中分享彼此創作心得。潛心作畫外,郭熙常點一爐香,在窗前閱讀晉唐以及時人的詩詞,有所感悟,以詩入畫,文人底蘊自然流露在作品中,絕非只懂技巧的畫匠。
第一次看到郭熙名作《早春圖》在二O一六年,台北故宮推出「公主的雅集:蒙元皇室與書畫鑑藏文化」特展,赫然出現了《早春圖》,換展第一天迫不急待,一早從台中趕到故宮。
瞻仰的人潮還未湧現,獨享這幅魂牽夢縈的鉅作。
近看遠看都好,墨色層次豐富細膩,墨染靈動,光影變化萬千,構圖平衡大器,山體圓渾多姿,雲氣虛實自然,樹木姿態橫生,點景的人物細膩寫真,愈看愈感到畫家心中的浩然之氣,橫出紙面。
彷彿「穿越」千年,看到蘇東坡和文彥博公務繁忙,偶爾在《早春圖》絹畫屏風前駐足,走進山谷,沈浸在煙雲變幻中。
與藍腹鷴相遇
離題太遠,回到眼前,回程,經過藍腹鷴出沒那一帶,仍然無影蹤,但淋漓的綠意洗淨惺忪迷濛的雙眼,心滿意足,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家,在澄心山莊的路口,忽然看到藍腹鷴,不曾在這麼遠的地方現蹤過,白冠,滾白邊背上一抹紅,全身寶藍色光澤的大型雉鳥,看見人也不驚慌,彷彿走星光大道,優雅漫步,幾十道鎂光燈打亮尋常山路,野生捕獲國際影星的粉絲心跳加速,把邂逅的每一秒烙印在心,直到牠走入灌木叢,看不見身影,依然癡癡凝望⋯⋯
與藍腹鷴相遇,不是在鳥園,而是在每日散步的路徑上,看見美麗莊嚴的存在,那種快樂讓人脫胎換骨,舊我崩塌,新的我誕生,康德說,美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。